四川賑災隨筆(四)
到北川重災區已是地震一個半月後，從成都往北川的沿路，經過幾個受災嚴重的鄉鎮，到處斷垣殘壁，在破碎的瓦礫堆中，臨時帳蓬彷彿無止盡地沿著公路兩旁漫延，加上十來天所看到的都是類似景象，我沉重的心情負荷已到了飽和點。
買了一些文具用品要送給北川帳蓬學校裡的孩子。到了北川已近中午，一位北川老師志願留在當地幫忙，缺水缺物資的情況下，他仍然親切熱情地請我們吃很簡單的午餐，為了不影響學生的上課時間，午後等他們上完課，劉先生和志願者拿著台中育仁小學學生繪製的慰問卡片到帳蓬學校送給學生，我獨自留在我們的賑災車上理理自己內心沉重思緒。
六月下旬的陽光是很螫人的，許多運送救援物資的卡車奔馳在塵土飛揚的黃泥土路上，為避免灰塵和熱氣，車門開著，看見一位滿臉疲憊的老先生在車門前來回晃了幾次，他突然探進頭來說:『我可不可以上來休息一下？』
『外頭很熱，老爺爺請上來吧！』看他好像很累很累。
老先生很吃力地上了車，坐在我旁邊。『我要回綿陽可以搭你們的車嗎？』老先生開口。
『等一下我問問駕駛先生。你是這兒的人嗎？』我好奇地問。
『我以前在北川教書，我的孩子們也都是老師，兩、三代都在這兒教書。唉！唉！唉！』老先生不斷嘆氣。望著哀傷佈滿他皺紋的臉。
我問他:『老爺爺，請問您多大年歲了？』
『八十八歲囉。唉……!!』老先生的嘆息拉得好長好長。『這真的是毀滅性的災難，真是太慘、太慘了。』近乎嗚咽的口吻，老先生邊說邊搖頭邊嘆息。
『我看報導北川災情很嚴重』。我小心地說，也想了解一些目前的情況。
『教學樓都倒了，老師的住樓也塌了，我們以前住教師樓，幾年前在綿陽買房子，有時回來走走。』『我二女兒、二女婿、孫女還有曾孫女他們放假回來玩，只回來九天就遇上地震，都在地震中死了。』老先生哀淒的語調似乎把周遭的空氣都凍住了。
一下子我呆住了，心也跟著痛起來，無法相信所見及所聽到的，三代的生命一剎那，就在他生活中全都消失了。這位白髮蒼蒼的高齡老先生忍著多少哀痛訴說天災之殘酷，活生生的他就在我眼前。生死由命嗎？
『屍體都找到了嗎？』我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希望對他能有一點安慰。
『沒有，死了太多人，政府下令不要挖了。』老先生更痛苦回答。
『老爺爺你每天睡得好嗎？』我再次小心翼翼地輕輕問，但心裡想著，死不見屍的人生至痛莫過於此。
『好，睡得好，老伴也睡得好。』我感覺鬆了一口氣。
『每天都有餘震，您到北川來做什麼？』換個話題。
『申請補助需要證件，我回來辦理。』
『老爺爺您年歲這麼大，來回奔波很辛苦，您就交給您的孩子幫忙辦。』
『他們不懂，我自己來辦比較安心。』這兒是他和家人幾十年曾生活過的地方，一次一次不辭路途遙遠巔簸，要用『心』去碰觸他不捨和所深愛而無法尋找的罹難兒孫，他沒有被天災打倒，他還有老伴，臉上的皺紋除了刻劃著無數的痛苦傷痕，也刻劃著無盡的堅毅生命力。
短短幾分鐘對話，反而是老爺爺給我上了生命寶貴的一課。我們給了有價的賑災物質，而受盡苦楚的災民，他們卻送給了我無價的生命力量與生命希望。(2008.09.01更新)
汶川大地震發生後電視新聞、平面媒體不斷報導許多救災感人實景。世界各地捐款、捐物如洶湧浪潮般一波又一波湧向四川。有不少捐款人透過臺灣明愛會來表達他們救災不落人後，信任和寄託明愛會為他們代為實踐救災的心願，將捐助落實到災民手中。明愛會先透過當地的教會的修士和志願者的協助將一些物資先送到一些受災區。
臺灣明愛會賑災工作人員背負著捐款人的期待，抵達成都已是汶川大地震後一個月。第一天晚上，易修士簡單介紹幾位志願者和工作人員認識。他們是在醫院照顧受難者認識的。
~~他們有的從第一時間就投入救人的工作，徒手挖掘四分五裂的屍體~~
~~有美麗年輕媽媽放下家庭的工作，有年輕小姐請辭工作，她們組成愛心媽媽隊，在成都醫院二十四小時輪流照顧那些父母罹難或受傷而無親人照顧的受傷小孩；甚至提供愛車當作賑災車運送物資~~
~~許多大學生老遠從東北來投入救災工作，抬屍體、搬運救災物資~~
剛開始的幾天的救災工作為搶時間救人，志願者還需打理自己的三餐和住宿，常常沒吃飯沒喝水沒休息，有的志願者一個月下來每天吃泡麵睡帳蓬，震災後一個月救災工作也快告一段落，許多志願者回去自己的工作崗位或回家。這幾位志願者在萬餘次的餘震中來回穿梭在災區，救災之心仍意猶未盡，願意跟隨著易修士來參與明愛會的賑災行列，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聽了修士的簡單介紹，不禁對他們敬佩萬分，他們犧牲奉獻，隨時可能喪命一點都不退縮害怕，甚至為救災至死不惜。
『你們救災一個月，一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可以請你們幫忙將你們的救災經驗寫給我們嗎？』
『我們做的不算什麼，上百萬志願者參與救災，有些救難者犧牲了，到處是英雄。』
連續問了好幾位志願者，每個人始終保持著深沉的沉默，一路上不曾聽到他們自誇自擂，更沒有一絲絲驕態，反而一心一意要用實際行動繼續印證生命的價值。
這幾位志願者中有一位是軍人退伍，反應敏捷，藝高膽大，救災的黃金七十二小時內，他和一些災民徒手救出了五個半人，這半個人是他用他隨身攜帶的小刀切斷一位受傷者的雙腿才得以救出。他自告奮勇成了賑災隊伍的專任司機志工。易修士又瘦又扁可以想見救災工作的投入。他幫我們聯繫幾個受災區，租了一部八人座休旅車做為賑災車，一天兩百人民幣，載人又可以裝物資，就這樣開始踏上賑災之路－－都江堰、映秀、青川、綿陽、廣元、綿竹、安縣、北川、麻柳坪、什邡、江油－－沿途路過許多受災的小鄉鎮，兩個星期下來的路程已不知可以繞台灣好幾圈了。每天餘震不斷，若非這些已有一個月的救災賑災經驗的志願者的協助相伴，明愛會的賑災工作何以展開？
無限感激這些不願人知的救災英雄。雖然他們不是天主教徒，卻在他們身上看見慈悲基督的大愛。(2008.08.18更新)
生命的交流可以簡單又美麗
~祝四川受災的災民早日重建家園~
~加油！我們為你們祈禱，求天主保護你們，希望地震不要再來~
~不要放棄希望，我們為你們加油~
~希望你們勇敢克服許多困難，祝你們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你們要勇敢快樂活下去~
許許多多純真的鼓勵的話語透過小小張的卡片飄洋過海來到四川災區的孩子手中深印在他們心中。這些卡片有大有小，有些圖畫畫上漂亮家園的景象，有高年級的寫了滿滿一張紙的鼓勵話，真情流露出對受災者的關懷，有的還摺了紙鶴貼在卡片上，有些低年級小朋友圖畫雖簡單仍可看到筆畫間流露出赤子心對他人的關愛。這些來自台中育仁小學，學生不分年級用心地親自做這些卡片，託明愛會帶到四川去分送給受災學童。
到災區第六天,成都一位修士希望我們到他家的村子帳蓬小學去看一看---在什邡市的一個鎮內。災區有些地區已經管制，還好修士帶路以回家探望為由讓我們進入他家的小村子。沿路許多栽植木耳的棚子倒塌，木材和木耳也都壓爛了。有些志願者幫忙受災農民重新搭起棚子和搶收還可以賣的木耳。
有一個帳蓬學校需要一部大電視和一些兒童書籍，另一個帳蓬學校需要兩個大白板、文具用品和籃球及一些兒童衣服。另外還買了幾大箱水果讓學生和志願者老師分享。到了帳蓬學校將這些東西交給負責人後，明愛會工作人員劉先生拿出了兩個大紙盒.
「大家好！」明愛會劉先生摘下帽子先向小朋友問好。學生們緊張好奇地望著他。
「我從臺灣來，但我是四川人，」劉先生用四川話介紹他自己，讓人聽起來隔外親切。
「我叫劉老師，劉老師三個字叫起來太長了，你們可以叫劉老，也可以叫我老劉。」已經拿敬老證的他仍充滿赤子般的真情。
「劉老、老劉」把學童逗樂了，瞬時間「老劉、老劉」叫聲在帳蓬中此起彼落，一種輕鬆自然的氣氛在學童們仍顯露出受地震驚嚇的絲絲的表情中散播開來。志願者協助將卡片分送給學童，他們拿到卡片都非常高興，有的慢慢端詳，有的看著卡片上的話語一字一字讀出來。
「老劉、老劉」有的學生看不懂繁體字急著叫著老劉幫忙，老劉忙著穿梭在學童中慈祥地為他們解說卡片上的意思。沒多久，這種不知對方是誰的關懷與被關懷的芬芳氣息已彌漫整個帳蓬，充滿著每個人的心，奇妙的愛悄悄地種植在小孩子的心中，在大家的心中。
有些大孩子心動不如行動，趕緊拿出筆紙來，很用心地畫上和寫上他們的滿心感謝託老劉帶回去給育仁小學的學生們。
一張張卡片默默真誠祝福與關心抵過千萬百萬。老劉成了最好的郵差，也是愛的快遞者和橋樑。
生命的交流可以簡單又美麗！
台中育仁小學的學生們!我們感謝你們！ (2008.08.11更新)
四川賑災隨筆(一)
白布條高高掛在一個震毀學校門前的上空，布條上黑色大大的字:「孩子，你在天堂快樂嗎?」在幾十位罹難孩子的小小遺像前飄呀!飄呀！
學校校門的牆壁貼著許多孩子的相片，供家人親戚們為孩子追思祭拜的一個很簡單的棚子，不斷有人來為孩子們上香祭拜，與我們同行的劉醫師神情凝重，充滿無限心疼與哀痛，虔敬地雙手合十深深地向孩子們行了三個最敬禮。
一位三十多歲的村婦就站立在白布條的下方。
「孩子，你在天堂快樂嗎？」在她頭上方也在我們眼前不斷飄呀飄！悲痛憂傷佈滿村婦的臉龎，她哀泣的眼神靜默地望著孩子的遺像，望著我們這群外來客。
「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指著一個女孩子的遺像，只有小小幾寸大，遠遠仍可看到灰灰的相片呈現女孩清純的臉。
「她今年就要高考了，很聰明,她才十五歲。」無奈憂傷不捨的聲音微弱地從村婦的雙唇幽幽地飄出來。世紀性的悲痛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你們是天主教徒嗎？」看到「天堂」兩個字好奇地問。
「不是，她奶奶是，她住在山裡。」
「這些孩子在天堂會快樂的，化成天使保護您們。」好不容易又有些心虛擠出這幾個字。試著安慰她。
「他們死得這麼慘，在天堂怎麼會快樂？」村婦搖頭說。彷彿向上天無言的控訴。
「到天堂是快樂的，為什麼她不認為？」滿臉疑惑上了我們的賑災車， 「孩子，你在天堂快樂嗎？」跟著我隨著車子一路飄呀飄！想著站在白布條下失去愛女悲痛憂傷的母親，我仍想對她說，我肯定她們現在是快樂的！
安息吧！孩子們！ (2008.07.31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