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瑪利諾會陳麗卿修女,在坦桑尼亞從事愛滋關懷工作多年,體會到人性的光輝面。修女多次與人分享陪伴愛滋病患及HIV帶原者的體驗,今天也給我們分享四個小故事。
您可以看到 Tatu 是如何的在邪惡環境中掙扎,努力的建立自信、自尊和獨立; Madawa 的窮祖父母們失去兒女的痛苦,撫養孫女的辛苦;瑪利亞的英雄情懷,擁抱託孤,為兒女抱著希望活著;厄斯德忘了自身的病痛,為了兒女,繼續與命運奮戰。
閱讀這些故事後,您一定會被感動,並會去關懷愛滋病人。
最後,祝福陳修女身體健康,繼續為愛滋服務!
Tatu 是位32歲的單身婦女,她是我們在 kalebqjo 村的鄰居。我2004年回坦尚尼亞時在滿榨市修女的家中和她再見面的。她生活困難時,常來找修女幫忙,訴說心中的悲傷。她身體時好時壞,幾年下來也沒有注意有什麼特殊的狀況,以為只是一般的毛病。她只有國小畢業,只能靠做零工賺些小錢。她在鄉下的家人以為她在城市過活,會有能力存錢,因此,家人親戚一有事就來找她。活人找她,死人也找她。有一次,她把所有存下來的錢拿去把一個死去的親戚從醫院裡贖出來埋葬。她的一位兄弟幾次來向她要錢,要不到,就把她痛打一頓,直到把她最後的一塊錢榨光。
由於 Tatu 是個貧窮的單身婦女,沒有任何社會地位,也沒有什麼尊嚴。她兩年中搬了四次家 , 只能租一個夠自己住的房間;廁所、浴室是公用的,煮飯就在露天。她時常錢被偷了,衣服也失蹤了。有次到修女家來時,只有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時候鄰居把她煮的食物拿去吃了,然後把沒洗的碗盤拿回來給她,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就以「運氣不好」自我安慰。
我們的安納修女用很多時間來聽 Tatu 訴苦,給她安慰。安納修女鼓勵 Tatu也做手工,去裁縫師傅那兒買來碎布,教 Tatu 做卡片,作為她生活的收入。起初在她的住處做,但做不成;因為受鄰居小偷太多的打擾。後來改成到修女的住處來做。她身體不好,時常要看醫生,去年檢查出來,原來她也是個愛滋的帶原者。 Tatu 所受的打擊非常大,不知如何活下去。安納修女陪她一路走來,慢慢重拾勇氣來面對人生。
Tatu 的卡片有花、蝴蝶和動物,都是從碎布上仔細的觀察選擇再剪裁的,有幾次我站在旁邊看她,一塊塊地剪,一片片地貼。看她全神貫注,嘴角隱藏著笑意,對作品充滿喜樂。有時她深鎖眉頭,一塊小布在她手上轉來轉去,思考著如何下手剪裁。看她如此,對我來說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傷和深深的尊敬。
Tatu 的卡片沒有印刷的卡片那樣顏色光鮮,她的作品簡單純樸,沒有國內市場,都是靠修女的親朋好友來支持,買者都是出於一個慈心和鼓勵。她的卡片一張張都在訴說她靈魂深處的渴望和掙扎。
我是被 Tatu 對生命的掙扎所感動,把她的卡片帶來,向您訴說在世界的那個小角落裡有這樣的一位婦女,如此的活著。
我不知如何為她的卡片定價,您盡力而為吧。
Bibi 和 Baba 是 Madawa 的祖母和祖父。 Bibi 大約50歲,視力不佳,一生有兩次婚姻,她的現任丈夫大約60歲,原是個漁夫,他年歲大眼睛不好,已經不能捕魚。瑪利修女和我去看這一家人時,祖父正和他的漁友在家門前拉開一個破漁網,祖母就坐在廚房旁邊一棵樹下和他們聊天。
在坦語裡, Dawa 是藥,加個 Ma 在前面說成了很多藥。這女孩出世前父親已死,母親多病吃了許多藥,出世之後也由於自己身體不好,小小年紀就依靠多種藥物來維持生命, Madawa 取名由此而來。
Madawa 十歲,聽力不好,智力也低,喜歡和年紀比她小的孩子玩。她讀二年級,升不上去,重讀再重讀。她認不得幾個字,只會數1、2、3。我們坐在門前的樹下和這一對老夫妻談話,我可以直接看到正面屋內,除了兩三個煮飯用具外,無桌無椅。外面牆角有幾個塑膠 container 用來裝水用。祖母說她有二男一女,兩個兒子都沒結婚,年紀輕輕的就死於愛滋病。她的女兒,就是 Madawa 的母親沒結婚就懷孕時,已經體弱得很,孫女一歲不到,女兒就去世了。我計算一下, Bibi 的女兒去世時恐怕也沒有二十五、六歲,她無言無語的留下女兒給祖母扶養。祖母語氣無奈的訴說失去女兒的痛苦,撫養孫女的辛酸。
我問她怎麼過活?她聳聳肩,淚水無聲無息的聚凝在她眼裡,慢慢流過那佈滿 細細彎曲紋路的臉上。這些無聲無息的細流,訴說著人間的苦難。縱使我有頑石的心腸也會痛心。過了一會兒祖母說:「我們中午還沒有飯吃。」
祖父說他視力不好,無法再捕魚。年歲已大,也無法再多做農事,儲存農產(地瓜和玉米)。既無見女侍奉,還要帶大多病的孫女,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地方政府公告將來會有一條路從他們住的地方經過,屆時他們必須遷離這個住了幾十年的地方(此地沒有所謂的補助費)。祖父搖著頭語氣沈重的說:「將來開路不知住到何處。」現在是事事靠著別人幫助,他臉無表情手中抽摸著漁網,平聲的說:「我們需要幫忙。」
昨天祖父由 Madawa 帶著,走了一個多小時路,經小徑和大路去到青年活動中心開會,首次和其他的參與者分享他撫養愛滋帶原病重的經驗。與會的每個人都有和他一樣的一句話要說:「我們需要幫忙。」
支持愛滋帶原病童主要的是要有高蛋白的食物,這不是一般家庭所能長期負擔的,更不要說如 Madawa 的祖父母了。
老祖父的話,代表著無數撫養愛滋兒童者的心聲:「我們需要幫忙」這句話沒有因散會而無聲無息,卻更有力的搖晃著我的心靈。
這個媽媽有個基督徒的名字叫瑪利亞.羅撤、瑪利修女和我三人開車,經過滿是荊棘和石頭的路上,還要小心不要掉進到處都裂開的路面。我們走進一個環境乾燥的院子,有個光著屁股的小男孩伸出雙手奔過來,不停的叫「Bibi, Bibi」(意思是祖母)。瑪利修女伸開雙臂把這個小男孩抱了起來。這個小男孩流著兩條鼻涕,還用舌頭去舔,又一下子用手把鼻涕擦到旁邊的頰上,留下又亮又黏的痕跡。我要幫他擦鼻涕,卻在那一剎那被他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怔住了,覺得那是天使的笑容。我竟然對著他傻笑,又在他臉上捏一把,而他回給我更燦爛的笑容。這個跛腳的小傢伙是我所認識的第一個流鼻涕的小天使。
有個婦女鄰居帶來兩張椅子讓我們坐,她和羅撒修女就坐在房子的階梯上。這位鄰居告訴我們,孩子們的母親瑪利亞住院去了,大女兒德蘭去了醫院照顧母親,要到晚上才回來。二女兒到附近的一個水池去洗衣和提水。這位鄰居遣了一個女孩帶去修女們來訪的消息。
不久那個二女兒頂著一桶水在頭上,搖晃快步的回來。那頭上的水撒在她漆黑的臉上,使她的臉兒又黑又亮,猶如上了一層的晨露。那留在髮稍的水,如粒粒透明的鑽石,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她雖然如此動人美麗,那年幼的臉龐上,卻抹不去生活的滄桑。
那個二女兒擦去臉上的水,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帶著深深的興奮,蹲下來問候我 們。她再重複母親住院,大姊去幫他忙的事。大姊早上去醫院,晚上才回來。我估計路途大約每趟要兩小時路程。所以這個大約10歲的二女兒,就是家中的媽媽了。我問她生活如何?鄰居代答,說他們已經兩天沒東西煮了,這樣的情形發生過幾次了。鄰居說如果她有多餘的,就帶他們過去吃,有時她也只有夠她一家吃的食物。這樣的話,這些孩子們就只好挨餓,也是沒辦法的事。
此時在瑪利亞懷中的小男孩伸手,對著修女說:「naomba pesa 請給我錢。」修女 說:「好呀!你要買什麼呢?」小男孩說:「好東西吃:玉米和糖、牛奶、玉米飯和小魚乾。」他把腳高高舉起來,說:「還要買鞋。」
他的二姐說他們已有兩天沒有玉米粉,昨天在鄰居那兒吃一餐,今早還沒有東西吃。此時我再也沒有勇氣看他們,我望著天上的大太陽,也不知道到底我有何思想。我問天上白雲,人間坎坷有幾許?白雲無語,我也無言。當我擦去濕濕的眼角時,我對著孩子們謊言假語,說是天上的陽光太強,刺傷了我的眼睛。修女們給了二姐一些錢,她笑開了臉,直道謝。之後,說要去買玉米粉,留下我們就跑開了,他們一定餓得受不了了。
那個捎消息給二姐的小女孩不是這家的孩子。這女孩的父親已死於愛滋病,父親的家人不認媳婦,也不認孫女。母親也是愛滋病者,她有親有戚,卻無家可歸。這個母親和瑪利亞是朋友,有天這個母親把她的女兒帶到瑪利亞的家,說:「我若死了,請照顧我的女兒。」 她離去後,就沒有再回來過,也沒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這個女孩六、七歲,能懂人間困苦有幾回?也能為母親不再回歸掉眼淚。啊!親情是人間至寶,幼兒也知曉。
由於瑪利亞是愛滋病帶原者,又是窮苦的人家,她們被人趕來趕去。趕到最後,找修女幫忙,最後找到目前的房子。這原來是一個空房子,無窗無門,也不知屋主是誰。瑪利亞一家住進去不久,就出來了一個人,說他是屋主,揚言要把房子賣掉,卻也一去沒有再回來。為了瑪利亞的現在和將來,修女們要幫他們把房子買下,正在找人找出房東,何時能了,我們不知道。
我們離開孩子們之後,就馬上去醫院看瑪利亞。她住的是肺病病房,護士告訴我們病人不喜歡說是愛滋病房,所以用肺病病房來代稱。瑪利亞既有愛滋病,又有肺病,需要住院每日打針,六個月才能回家。她笑著說:「已經過了2個月了。」她的愛滋病病況尚未嚴重,雖然知道無藥可救,卻對前途充滿希望,只要她多活一天,孩子們就晚一天成為孤兒。「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德蘭是個好女孩,她會幫我的忙。」瑪利亞是為孩子活著,和病魔作戰。德蘭14歲,讀6年級。那時正是暑假,所以能每天早上就來看母親。她說只要一開學,就只能下課後再來。她兩手抓著樹幹,帶著笑容說話。除了照顧母親,還要一天4小時來回路程,沒有抱怨叫苦,她這樣的心情,只有上天能祝福。
肺病病房後門有棵樹,微風宜人,卻也吹不走醫藥和附近垃圾腐爛的味道。我們在樹下和瑪利亞及其他婦女聊天。由於她們都是愛滋病患者,同病相憐,也就沒有顧忌。我們互相問候,也互相開玩笑,也許我們笑聲太大,有個護士打開門看了我們,問說怎麼今天這麼喜樂?有個媽媽說:「因為我們今天有客。」很多愛滋病者受到不必要的隔離,使患者在帶病的恐慌下,還要被離棄,孤獨的活著。想想這位媽媽的話:「我們今天這麼喜樂,是因為我們今天有客。」拜訪愛滋病人,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啊!現在想起耶穌在經上說,探望病人就是探望祂。那天,我遇上了耶穌,祂活生生的在這些愛滋病人中,對我說話。
愛滋病患者到處都有,我只能和您分享一點我的經驗,在我們的環境裡,愛滋病者有幾乎相同的基本需要 ─ 長期的關懷和物資的支援。
我沒有什麼大計劃,要去建立什麼樣的組織,只是內心有這樣的一個驅策,要去幫忙。
請您們和我一起去幫忙吧!
厄斯德是個48歲的寡婦,也是一位愛滋病帶原者。以下是摘自她的自述。
『我是個愛滋病帶原者。我服用ARV。
我丈夫是個好人,他2005年時死於愛滋病。
那時我的長女l8歲,最小的才一歲半,我們一共有八個孩子。我丈夫去世後,夫家的長輩和親友拒絕收留或幫助我們,我們的房東不久就把我們趕出去,說我會把愛滋病傳染給他們。我們走投無路,情急之下,只好去修女那兒求助。修女們替我們找到一個沒窗沒門的空廚房,我們高興得不得了,總算有地方可以棲身了。修女們不但為我們修窗修門,還幫我們付房租,安排孩子們上學去,並供應學校所需,我們這才喘了一口氣。後來,這個房東又找我們麻煩,他先斷了我們的水,讓我們無法生活下去,過了不久就把我們趕出來了。我們只好再搬家。我們就如此過著居無定所的流浪生活。我心裡非常害怕。因為我的三個女兒都長大了,我怕夫家的人會來把她們帶走,去嫁人得聘金。他們雖不幫我們,卻有權力把孩子們帶走。我很怕孩子們會四分五散,既無父,又無母。我丈夫在世時,就教孩子們要互相幫忙,不可分散。我丈夫早年買了一小塊地,但沒有錢建屋。修女們得知,就請她們的親友們幫忙,籌了點錢為我們蓋了一個小小的住屋。如今,我們全家可以住在一起。
我的三個女兒都在羅撒修女的青年中心做卡片,若有人買卡片,我們的生活就會好些。我們本地人是不會買這樣的卡片的,全靠外國顧客或修女們的親朋好友,以及到此的遊客。』
我第一次和修女們去拜訪這個家庭時,被厄斯德的大女兒羅提亞的情況嚇住了,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坐在一個沙發上,全身僵硬,只有眼睛能動,說話也很吃力。據說是有一天醒來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的。她才20歲,這麼年輕就要受這樣的折磨,苦要受到幾時呀!在我的信仰裡,我不求神蹟,因為總認為疾病是人間的自然律。但望著羅提亞,我不禁在心中吶喊:「她的病突然而來!父呀!讓它突然而去吧!」臨行前,我教小弟在姊姊的手指尖和腳趾上輕輕按摩,她的小妹也主動來加入,一心一意要姊姊趕快好起萊。那真是一個愛情的見證。
我們再回去看厄斯德時,她正讓女兒靠著她的身體,一步一步拖著腳步,到外邊曬太陽,我趕緊前去幫她,自己出了一身大汗,還是不知如何幫才好?只好再讓母親來做。羅撒修女說:媽媽已經瘦了許多,不知何時會病倒,我們必須盡力幫忙,讓母親有高蛋白的食物來維持,延長生命。
厄斯德說 : 「我不能病倒,我必須照顧羅提亞,孩子們還未完全長大,我還得教導他們人生的道理,我必須支撐下去。」眼淚在她眼眶裡轉,她吸吸鼻子,又用手擦去,擠出一個笑容,無聲…過了一會兒,她再說:「我耳聾的兒子死去了,我好害怕又失去女兒。」厄斯德好似忘了她自身的病,痛心的想念她死去的兒子,憂心女兒的病。這樣的母愛,用什麼來形容?
天父沒有回應我心中的吶喊,羅撒亞繼續向生命挑戰,忍耐著每天受苦。我再問天父:「那麼,您要我做什麼去幫忙羅撒亞?」祂也沒出聲。
所以,我決定向您訴說這對母女的故事。
2008.03.19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