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旬期運動專文
魏明德/法籍神父 ●利氏學社主任
近來我覺得台北市公車司機開車的方式似乎比以往來得謹慎小心,這可能是我個人的一個看法。我也覺得,這可能是經濟不景氣的影響。當工作面臨不保時,大家就會更珍惜自身的工作職位,也會更重視職務守則。同樣,在某些店裡,店員似乎較往常更見和藹可親。當消費者愈來愈稀有,消費者的出現就會令賣方感到珍愛。
幾年前,我在牛年的開端寫了一篇文章「台灣,放慢腳步」(見聯合報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五日),文中談到當時台灣最為需要的,是要放慢腳步,對自己重新思考,效法耕牛的緩步與堅韌。事實上,幾個月來,台灣前進的速度,多了一份緩慢、謹慎與反思,這當然不是因為當年我的文章發表的結果,純粹只是經濟不景氣使然。經濟低迷,雖然現在其層面尚不具爆炸性,但早已迫使每個人去思索自身的優先順序何在,要如何為自個的事打點,去想想什麼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工作,以及國家命運的走向。這波危機讓社會擺脫稚氣,社會上的每一份子變得對他人較為關注,一言以蔽之,是一個轉為成人期的時刻。從這個觀點來看,這個改變具有正面的意義。
我並非看輕恐懼與痛苦帶來的重擔,經濟萎縮引發的問題如滾雪球一般,最弱勢的人總是第一批犧牲者。大家打算降低最低工資,或是削減外勞的收入,其實這些勞工最基本的權利往往為人所淡忘,而為了跨越這次危機,大家這樣做是一件合常理的事嗎?難道經濟困境不能夠帶領大家,開啟邁向團結的運動,穩固勞工所得,讓入帳不乏投機性操作的有錢人稍作努力,而不是對基層勞工首先發難,而認為他們過於耗費成本?換言之,經濟危機尚未引發真正的人心轉換。就個人層面而言,某些人開始瞭解到,過去之所以賺很多錢,也許不是因為他們自身的優秀,而是他們遇上好的時代。因此,他們變得較為謙遜,或許這是朝向開放與仁慈的第一步。
身為一個法國人,我歷經了本身國家的經濟高低潮,在三十年未曾中斷的經濟成長之後,大約自一九七四年起,法國的經濟景氣逐漸轉向低迷。石油危機與失業問題給歐洲帶來很大的苦楚,但是也為歐洲創造許多可以發揮仁慈與原創性的機會,諸如發起對貧戶的援助行動、組織失業公會,思量多人做一份工的可能性。我衷心希望台灣經濟危機過得快,影響也不致過於劇烈。我也衷心希望,大家能夠從這波不景氣形成一股社會創造的原動力。下面是我想告訴台灣年輕人的話:
「不要因為經濟轉壞,就想著移民。你們應該思量如何運用這樣的局勢,去創造與以往迥異的公司,使得這樣的公司更具人文的特色,不把重心全擺在消費,而多加注意交流與分享。如果你們找不到一個有報酬的工作,倒不如去找一個比較有意義的工作。如果做的是網站的設立,先不要想瓜分大財團的市場,可以去設立一些網站,以回應鄉鎮社區,失業的人,外勞,或是原住民的需要。也許你們的錢賺得少,但是你們做的是一件真正能夠改變台灣體質的事。」
我衷心希望政府對於這般具有創意的工作,能夠予以支持。經濟危機不應當犧牲社會正義,或任憑「個人顧性命」的意圖甚囂塵上,反之,大家應該開創一個比以往更為團結的社會。
我也想對台灣的年輕人說,如果你們想離開台灣幾年,不要去加拿大或是上海,要去一些真正有人需要你們的地方。如果你們在新科技產業做事,先不要追求收入的極大,而去試著研發,看看如何把資訊或是科技的因子轉變為發展亞洲貧困地帶的要件,例如行動電話,或是小額款項的借貸,就能對印尼、柬埔寨,或是泰國等國農民的生活帶來革命性的影響。大家若投身於這般的創業,是否比起待在某些公司,雖賺上高薪,卻得發明一些沒有什麼人需要的玩意,專售給百般無聊的都會人,來得更為有意思?你們若是醫生或護士,全亞洲的人都需要你們。我知道在亞洲有不少地方,連疫苗都還沒有引入。
今夏,我到四川西南的一個小村落,這個地方住著少數民族。這個村落高有兩千七百公尺,房舍皆以土塊築成,居民有時候餓也沒有東西吃,電力的安裝也是這兩年的事,甚至有許多房子連電也沒有。然而,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我與他們真誠的對談是我在台北市區與他人一年的對話。物質的缺乏讓這些人很渴求交流與人性的溫暖。在這樣的背景下,物質比起身體與心靈,顯得較不重要。物質的缺乏常常帶來精神的自由。悲慘的生活並沒有剝奪人性。台灣人民所遭遇困難,應是難關可度,但往往會引人思索生存最基本的問題。
我希望我們在台灣歷經的經濟危機,應該是一個具有教育性的良機。我們必須知道何者是我們要放置在前的價值,我們到底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成就什麼樣的社會,而當我們度過這樣的危機,台灣居民應該能夠看重人與人之間來往的品質,而不是消費性的往來,多重視社會的團結,而非彼此的競爭,較為著重人文與靈修層面的發展,而非要求片面的經濟成長。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在這次的難關汲取良方,讓我們以全然不同的方式共同生活。
【2001/08/21 聯合報】